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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小，我跟我妈就不亲近。
所以，她让我给妹妹交住院费时，我是抗拒的。
也有些心疼和不忍。
妹妹在上班路上摔断了腿，住在医院里，需要动手术。
我妈让我把医药费给她打过去。
说实话，这钱我能拿得出来，但我不想给。
因为，我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些挫折，跟顶头上司发生了冲突，我想好了要辞职，这钱，是我留着用来找到下个工作前过渡用的。
如果给了我妈，我还怎么辞职？
但我又狠不下心不给，我恨透了自己的心软，做不到自己期望的那般狠戾。
2.
从小，我妈对我和妹妹就是两种态度。
对妹妹，她是和风细雨，温言软语。
而转身对我就是另一种态度，横眉冷对，疾言厉色。
我妹考试进步了一点，她能把她夸成一朵花，我考了全班第二名，便会被她责罚反省。
她去外面做工，放学回来我得洗衣做饭，喂鸡喂鸭，外带还得辅导妹妹做功课。
而妹妹，做完作业后只需吃着零食看着动画片静等开饭。
我跟妹妹发生矛盾冲突，挨骂挨打的永远是我，我妈的口头禅就是：“你是姐姐，就不能让让她呀！”
可我，仅仅比妹妹大四岁而已。
妹妹在学校受了欺负，她能立马冲到学校，像老母亲护鸡崽一样跟人拼命。
我要是被欺负了，她只会冷默地说上一句：“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忍着！”
学校需要开个什么证明办个什么手续，妹妹的都是她亲自去办，我的她问都不问，都让我自己去村里去镇上办。
我8岁那年，她就跟我爸离婚了。
当时，我爸想让我跟他生活，只同意我妈带走我妹，可她死活不同意，执意要把我和妹妹都带走。
我爸气得一次性跟她结清了抚养费，从此跟我们鲜有来往。
我妈用那笔钱在镇上买了一处老房子，带着我和妹妹安顿下来。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讨生活，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妈挺可怜的，可一想到她对我的态度，就又对她同情不起来。
她既然不爱我，给不了我正常家庭孩子的生活，为什么还要跟我爸抢我的抚养权！
有一段时间，我都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甚至动了做亲子鉴定的念头。
但看到我跟她相似的五官，如出一辙的身形，心中的念想便像破了洞的气球一样干瘪得不成样子。
悲凉顿时铺天盖地。
我多么渴望我是她抱养的啊，这样我还能给自己一个不被爱的理由，对一个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不被亲生母亲疼爱更能推残她那幼小敏感的心。
我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大学的城市，还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和不错的男朋友。
我终于能够自食其力，不再依靠我妈生活。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眼里心里是无限的舒展，下定决心要跟过去的生活彻底割裂。
可是，我妈却隔三差五地问我要钱，家里要修房子，妹妹要交学费，她要补交养老保险，都会向我张口。
以至于这些年，我都像个男人一样在职场上奋力撕杀，不敢有丝毫懈怠。
3
有一年中秋节，我妈很难得地打电话让我回家过中秋。
我妈的主动示好让我的心顿时柔软起来，我高兴地请了假，买了好几千块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后备装，有各种真空包装的和新鲜的肉类，各种海鲜，还有客户送给我的一个大人参，凡是我能想到的我妈舍不得买的好东西我都买了。
另外，我还给我妈和我妹各买了一件名牌真丝睡衣。
虽然从小我就对我妈有芥蒂，但我毕竟工作了，离家又远，我只有她们两个亲人，一年也见不到几次，我也想她们过得好一点，更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
到家后，我妈和我妹热情地接待了我。
可当我把我认为的好东西一样一样从后备箱里搬出来的时候，我妈和我妹的脸上却没有我预想的兴奋和满足。
我妈拿着一袋鲍鱼，表情有些不屑：“买这些东西干吗，华而不实的，我不会做，也不知道咋吃，你还是拿走吧。”
我正从驾驶室里拿那两件睡衣，听到我妈的话顿时僵住了。
我妹从我手里接过睡衣，脸上露出夸张的笑，直呼睡衣漂亮质地好。
我妈还是那么不屑：“一件睡衣，买那么好干吗，纯粹是浪费，有那钱还不如买个外穿的。”
一阵过堂风从我心中呼啸而过，我的亲娘，我给你买的外穿衣服还少吗，哪一回得到过你的赞许和夸奖？
话是这样说，我妈还是从我妹手里接过睡衣比划了一下，没有让我太难堪。
但她接下来的几句话又把我刚刚有些熨贴的心打击得支离破碎。
她递给我一个月饼：“尝尝，这是你妹买的，咱们这的特产，又香又甜，中秋，就应该吃这个，那些花里胡哨的，都不靠谱。”
那是一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月饼，五仁的，从小吃到大的那种味道。
我接过月饼，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内心却早已天踏地陷。
我无论做得多么好，在我妈眼里都不及我妹的十分之一。
这里插一句，我妹上学时成绩不好，勉强上了个大专，工作还是我托老家的同学帮她找的。
可我妈却能时常把她捧在手心里夸奖。
比如今天，我满满一后备箱的礼物都抵不过我妹五元一斤的月饼有份量。
那时候我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决不再舍不得吃穿委屈自己去自取其辱。
我妈看不上我男友，虽然她拗不过我最后还是同意了，但却非问我男友家要十万元彩礼，任我磨破嘴皮子求情她都不肯松口。
我以为，十万元的彩礼最起码她会返还我一半吧，哪知她一分都没有给我，只陪嫁了几床被子和一些生活用品。
因为这件事，我一直在婆家抬不起头来，婆婆和小姑子一有由头就旁敲侧击地挖苦我。
好在，结婚后她没有再张口问我要过钱，这多少给了我一些安慰。
可现在，因为妹妹摔断了腿她竟再次向我张口，我不信她连这点医药费都拿不出来，只不过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继续剥削我。
4
我狠不下心来拒绝我妈，还是决定出这笔钱。
但跟以往不同，我毕竟已经结婚了，这个事我不能瞒着老公。
老公一听说我妈要钱，满满的不悦写在脸上：“不就骨折吗，能花几个钱，你妈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就算拿不出来，那不还有那笔彩礼吗，又向你张口，可真好意思。”
我承认，他说的都是实情，也是我的心里话，可这样明目张胆地从他嘴里说出来，我感觉哪哪都不对味。
最后老公说，这个钱他没能力出，我要是真想管，就自己想办法。
这笔钱，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出，可他的冷漠还是刺痛了我。
结婚后，我们的工资都是各管各，他负责房贷车贷，我负责生活开销。
我把我手里留的用来找工作过渡的钱转给了我妈，辞职的事暂且被搁浅。
我调整好心情，向给我小鞋穿的领导示好，卑微地请客户吃饭，重新投入了战斗。
没办法，谁让我不仅无人可依，身后，还有两个把我当依靠又让我又无法割舍的亲人呢？
好在，妹妹的手术做的很成功，不久就出院回家养伤了，这次，我妈突然性情大变，不断向前来探望的亲朋夸我，说我能干顾家，妹妹的医药费都是我出的，这让我的心多少有了些安慰。
半年后，妹妹结婚，我妈又提要求了。
她说想给妹妹陪嫁一辆车，这样她在婆家才不会被看不起，买车的钱，她希望我能出一半。
我的心抽了一下：“她婆家不是有彩礼，那个钱买个差不多的车也该够了。”
我妈的声音通过电波清晰地传入我的耳膜：“那个钱我给她存了定期，给她傍身用，买车的钱咱俩一起出。”
我顿时被伤到了，都是女儿，她能想到给妹妹一笔傍身的钱，她能想到给她陪嫁一辆车让她在婆家活得有尊严，可我呢？
可是，这钱如果我不出，不仅跟她刚刚修复的关系会受到伤害，而且我在亲友面前建立的好人设也会崩踏。
我这时才明白，她之前的肯定和夸奖都是带着目的的，那就是把我驾在宽厚顾家的高处，给我戴上虚浮的光环，让爱面子的我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当然，这些不是主要原因。
起决定性因素的，是我的不忍心，一直以来，默默接受她的盘剥已经成为我深入骨髓的习惯，我拒绝不了也逃避不掉。
5
这个钱我能拿得出来，跟上次一样，本着夫妻间互相忠诚的原则，我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老公。
我没有想到，老公大发雷霆，在我面前咬牙切齿地骂我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
从当初丝毫不让步非要十万元彩礼到没有给我一分钱的陪嫁，从上次妹妹的医药费再到现在的要我出钱给妹妹买车的要求，字字句句痛斥着我娘家人贪得无厌的嘴脸和令人不齿的不堪。
我被震憾到了，我从来不知道那个承诺会爱我一生一世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会因为半辆车钱跟我大动肝火。
况且，这是我自己挣的钱，我没有向他张口。
虽然他的工资还了车贷房贷，可家里家外的一切费用都是我在承担，我花的不比他少，挣的也不比他少。
去年，他妈住医院，他说他手里没钱，医药费是我出的。
今年，他弟结婚，他说手头紧，我包了个大红包。
可轮到我给我的娘家人出点钱，到他这儿却行不通了！
当我把这一切摆到桌面上的时候，他给出的理由简直震碎了我的三观：“那能一样吗，你嫁到我们家，你的人包括你的钱都是我们家的，娘家人就是个亲戚，就你那个妈，逢年过节的买点礼物走动一下就不错了。”
那满脸的不屑与轻蔑，如冬日里凛冽的寒风，刺得我又冷又疼。
钱最后还是给了，他却跟我搞起了冷战和分居，并且提出了离婚。
我觉得蹊跷，调查后才知道，他在外面早已有了女人，而且已经大肚子了。
我不愿意与他过多纠缠，婚离得很迅速，毫不犹豫地搬出了那个家，租了一个小房子安顿下来。
我分的钱不多，因为他说，要扣除当初被我妈扣下的十万元彩礼钱。
我本来还有些难过，听到他这句话时突然就释然了，男人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值得我留恋的。
我庆幸，这么多年我从没有放弃过经营自己，这种自食其力的本领给了我转身离开的勇气和底气。
我也庆幸因为忙于工作没有来得及生孩子，这让我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并与过去的生活彻底割裂。
6
得知我离婚的消息后，我妈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她一进门，就塞给我一张卡：“里面有二十万元，十万是你的彩礼钱，另外十万是我这些年攒的，你拿着，买个小房子，租房子住总不是长事。”
我被惊到了，她这个举动无疑于一枚重磅炸弹在我头上炸响，在我过去三十年的生涯中，她何曾这样对过我？
我妈看了看我，叹口气道：“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记恨我偏心，我承认我是偏心你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能不疼你，可没办法啊……”
我这才知道，我妈从小对我的高压管理和长大后的苛刻，实则蕴藏着一个母亲最高层次的爱。
我妹是个早产儿，她出生的时候大脑缺氧，这样导致她的脑袋不太灵光，上学时成绩一直垫底。
我爸失望极了，为了想要一个儿子，他放弃了升职机会，不惜违反计划生育，没想到又生了一个丫头片子，而且还是个脑袋不灵光的。
所以，他后来有了外遇跟我妈离婚时只想要我的抚养权。
我妈不想让我沦落在后妈的手里，她知道那个女人怀的是儿子，她能够想像出来我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的处境，所以，宁可少要抚养费也要把我带在身边。
这么多年她没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不想让我带着仇恨生活。
她尝够了无人可依自己又不够强大的滋味，所以她从小对我进行高压管理，就是希望我奋发图强成为自己和妹妹的依靠。
我工作后给家里买东西她不夸我一方面是在照顾妹妹的感受，一方面是不想让我太自大。
妹妹摔断腿那次，医药费她可以拿得出来，但她之前无意中听我说想辞职，所以就趁机给我施压让我打消这个念头。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熬过了那个坎，之后我的工作顺利多了。
由此我也深深懂得，职场斗争无处不在，换个单位这些问题不会消失，而且还得从零开始，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永远是生存法则。
至于非要十万元的彩礼，是因为我妈当时就不同意我俩的婚事，可奈何我铁了心要嫁，所以我妈会在彩礼上丝毫不让步，也是为了日后给我一个保障。
从前夫因为彩礼唆使我讨价还价开始，他的形象就在我妈心中大打折扣。
前断时间，我无意中流露出想要孩子的打算，我妈已经看出他有些不大对劲，所以不太放心让我给他生孩子，就借给妹妹买车来给我施压，没想到真把小三给炸了出来。
说完了这些，我妈眼里泪光闪烁：“妈没本事，让你没有娘家可依靠，所以只能对你严格要求，给你压力，让你强大起来，成为你自己和妹妹的依靠，妈毕竟不能陪你一辈子……”
接着，我妈又把家里的房产证和另一张银行卡交给我：“妈这一辈子就攒了这么点家当，现在都交给你，以后妈和你妹妹都靠你了。”
我哽咽了，这么多年所有的不甘和委屈在这一瞬间悉数获释。
我把头靠在我妈肩头，握住了她那枯瘦的老茧丛生的手，它给了我从没有感受过的温暖和力量。
今生，我愿意做我妈和我妹永远的依靠。
